【仏英】《衣锦还乡》

*国拟。
*送给所有高考考生,你们是最棒的:)

------------


人应于光下生,于光下死,把黑暗留给尚且混沌的温暖母腹,以及最后一次合上双眼之后的虚无空间。

*

“人类的黑夜在极长的年岁里从来属于暗色的恐惧。在千万年的尽头,某次再平常不过的电闪雷鸣使得整片森林熊熊燃烧,叫那些为人类所敬畏的猛兽毒虫哀嚎着化为灰烬。第一个目睹此景的人类,他会想什么?我们不知道。但我们可以猜测,他会双腿发软跪拜于地,眼眶因惊惧而盈满热泪。随即这热泪又有了别的含义——天地杀死了他的天敌,他便认为自己的族群可与天地为伍,屈从光明。

“可惜这是人类的一厢情愿。”弗朗西斯·波诺弗瓦合上书,“于自然而言光明是施舍给这些可怜生物的一点小恩惠,对于我们却是无上的赠礼。我们是天地的臣民,天地从不与我们为伍。可是我们还是心甘情愿地对光明狂热。”

亚瑟·柯克兰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祖母绿的眼睛望着被窄小的窗户定格的外界,嘴角抿得很紧。

“比如现在,”弗朗西斯笑了,那个笑容在他布满淤青和伤痕的脸上显得有些刺目,“你在看些什么呢?身陷这幽暗阴森的屋子,瞳孔却蓄满遥不可及的光明?”

面前英.格.兰的象征很快地瞥了他一眼,沉默了一会儿,说:“这句话应当由我来问你,弗朗西斯。”他顿了顿,尽量放缓自己的语气,“说到底,你还要在这里待多久?我以为你……”

“以为我厌恶它,做梦都想逃离?”弗朗西斯戏谑地说。他牵了牵嘴角,因长期食不果腹而更显得更加修长的手指伸进自己垂落的头发中,把那些被凝结的血液粘在一起的发丝一点点分开,“我不否认那是我前期的想法。起初被关在这里的时候我恨透了这房间里黏稠的黑暗,每天趴在窗边看着夜色褪去,晨星渐隐,霞光万丈,直到夕阳西下,最后一丝光芒也从天空中退场,然后我就去睡觉,去看我梦里的光明。当然有时候我也会看看星星。”他自嘲地笑了笑,“可后来我就不爱这么干了。这窗户虽然小,但它容下的全是我深爱的土地。光明并没有给我希望,而是残酷地把一切屈辱和悲痛都呈现在我面前。我从这方寸的天地里窥见的已经全是国民的苦难,方寸之外的其他地方更让我不敢深想。”

“所以你逃避了。”亚瑟说。

“所以我逃避了。”弗朗西斯耸耸肩,“在光明披拂的领土属于祥和之前,在国民的死亡各有归处之前,我只能在黑暗中赎罪,和祈祷。”

亚瑟·柯克兰沉默地站起来。多年的战争让他疲惫不堪,国内的萧条让他的健康也严重受损。如今法.兰.西的自闭和颓废更让他精疲力尽。他没有再说任何话,只是迈开脚步时趔趄了一下。弗朗西斯及时站起来,拉住了他。他听见椅子在地面上摩擦发出刺耳的响声。他试图挣开那人的手,却使不上力气。

“你看起来比我还虚弱。”弗朗西斯说,“但愿不是因为我。”

亚瑟冷笑一声。“显然不是。”

“那就好。”弗朗西斯笑着说。他放开亚瑟,重新坐了回去。这次椅子被人轻拿轻放,没有尖利的摩擦声。他继续翻看着那本破旧的书,眼睛没有和亚瑟对视,说,“你可以走了。”

亚瑟张了张嘴,最终只是重新抿紧了薄薄的嘴唇,把那些指责和说教吞回腹中。他站了一会儿,平静地开口:“我安排了人手在外面守着你。如果你有需要,就告诉他们。只要你愿意我过来,我就过来。”他迟疑了一下,放低了声音,“我会一直等你愿意出去的那一天。”

弗朗西斯翻书的手指凝滞了一下,旋即发出了一声轻笑。

“你变了,亚瑟。战争磨钝了你的尖牙利齿了吗?”

“随你怎么想,我只是……”

弗朗西斯打断他,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承蒙厚爱,高贵的英.格.兰,战争的赢家,你再不走,天就黑了。”

亚瑟闭上眼睛,平复呼吸。他知道如果此刻怒火攻心,他虚弱的身体可能真的无法承受。几个小时前他刚刚击毙了拦在眼前的第无数个敌人,所幸那是最后一个,他扔掉枪,便直奔弗朗西斯被囚禁的处所。结果他满心的欢喜和不安在弗朗西斯开口的瞬间就被冰封——与他相离经年的人不愿走出牢笼,他们为此进行了几个小时的谈判,而弗朗西斯的话语、苍白的脸色和遍布的伤痕对他又是另一种折磨。

于是他朝门口走去。弗朗西斯的声音和翻书声一起从他背后传来,“我很抱歉。再见。”

他的脚步犹豫了一瞬,依然坚定地向前迈出。厚重的门在他身后关闭,发出沉闷的回响。房间里终于又只剩下弗朗西斯一个人。

法.兰.西抬起头,看见狭窄的窗户外黯淡的天光。他站起身,擦亮了一根火柴,点燃桌上烛台中剩了一半的蜡烛。这个房间有电力供应,但从几年前开始他就完全不用了。摇曳的烛火总能让他暂时忘却了现在的悲惨处境,重新回到他强大的年代中。那时候没有电力照明,可是他在黑暗中仍然是个胜利者。

他回到座位上,合上书。仿佛被鸢尾花汁浸透了的眼睛慢慢闭上,沙金色的睫毛仍在颤抖。他深吸一口气,气流都在发颤。

“‘这是黄昏的太阳,我们却把它当成了黎明的曙光。’*”弗朗西斯低低地笑了,“C'est la vie*?”

过了一会儿,他吹灭蜡烛。天边已经有一颗星悬在夜空了。

*

亚瑟·柯克兰推开门,地上划过一片阳光。他想把门开着,弗朗西斯却让他把门关上。于是他皱着眉,把那片阳光隔绝在另一个世界里。

解放.巴.黎之后,亚瑟让人把弗朗西斯的屋子重新布置了一下,新添了浴缸和卫生间,还有书架,上面松散地摆着几本破损的法语书。本来他还想让人把窗子扩大,却被弗朗西斯阻止了,后者说他已经习惯了这种环境。弗朗西斯洗掉了头发里的血污,换上亚瑟送来的衣服,又回到了优雅的姿态。只是他的伤痕没有丝毫消退,现在的他就像一个伤痕累累的贵族。

“你叫我来?”亚瑟俯视着坐在桌边的弗朗西斯,“你终于想出去了?”

“Non.”弗朗西斯微笑着说,“我只是想见你而已。上次见你的时候你过于虚弱了,我想看看过了几个月你好点没有,仅此而已。”

“你完全可以走出那道门,亲自来找我。”亚瑟指着那道紧闭的门,语气有些不快,“没必要让我这么大费周章。战争刚刚才结束,我现在非常忙——还要帮你打理被你扔在一旁的工作,我都怀疑自己已经成了半个法.兰.西。我警告你,如果我的健康不能完全恢复,那么这可不全是希特勒的责任。”

“看起来你也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弗朗西斯微微点头,“见到你重新变成那个刻薄的英.国佬,我非常高兴。”

“所以你叫我来,就是和我吵架?”

“不全是。”

“那就还是。”

弗朗西斯笑起来。“我想跟你叙叙旧。”

“没什么可说的。”亚瑟的语气缓和下来,“大.英.帝.国现在在向前看,没有多余的精力留给过去,无论是辉煌的荣光还是惨痛的失败。叙旧这种事,还是等你出去处理你那些该死的工作,让我有空喝下午茶的时候再说。”

“那叙旧这件事就先搁置。”弗朗西斯点点头,“还有一件事。”

“快说。”亚瑟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表。

弗朗西斯站起来,走到亚瑟面前,抚摸他的头发,在他惊愕的眼神中吻上他的唇。亚瑟伸手想推开他,手腕却被牢牢扣住。弗朗西斯按压着他的后脑勺,以便于吻得更深。在他温柔的侵略下亚瑟不再抗拒,闭上眼以同样的热度回应他。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喘息着结束了这个吻。弗朗西斯抵着亚瑟的额头,声音低沉而缓慢:“谢谢你。”

“有闲心在这里说谢谢,不如做点实际的。”亚瑟的脸因为缺氧而泛红,“比如出去处理你的工作。”

“再比如?”弗朗西斯微笑着看他,鸢尾花与祖母绿交缠重叠。

“如果你真的暂时不想出去,”亚瑟的手轻轻按在弗朗西斯的胸口上,恶狠狠地说,“我们还有别的路可以选。”

“可你刚刚还说你很忙,让我赶紧分担你的工作?”

“我完全相信法.国人的能力,你做不到在我身上花太多时间。”

“你在挑衅我。”弗朗西斯微微笑起来,“你什么时候变得不记事了?”

“那你就该好好为刚刚那个吻负责。希望你接下来的举动不会像那个吻一样令人失望,索然无味。”

“我就是在等你的这一句话。”弗朗西斯的手攀上亚瑟的腰,上挑的眼尾盛满笑意,“我该怎么负责?亲爱的柯克兰殿下?”

亚瑟嗤笑一声,拽住弗朗西斯的衣领,闭眼吻了上去。

*

我在深渊里。

弗朗西斯在这几年间总时不时从黑夜里惊醒,惊醒前他都在做着关于光明的梦。他梦回新.航.路.开.辟前他在欧.洲大陆上的荣光,战士的盔甲骄傲地闪着金属光泽,男女老少的眼中都有对于明天的梦想;集市中蔬菜瓜果刚刚洒了水,露珠像镶嵌在上面的无价钻石,映出一个个微小的天空;纯正的法.国餐馆里一切都亲切温馨,小羊排和牛扒在餐盘上滋滋作响,酱汁浇上去,蜡烛赋予它醇厚的柔光,红酒被缓缓注入杯中时崭新的杯子里仿佛盛满了星辰;财富堆满了国库,打开门时阳光让他们灿烂耀眼;国王头顶的皇冠贵重得没有其他任何一个国家能够担负。他在梦里微笑,同国民们轻松愉快地聊天,与国王并肩而立。他所到之处皆是胜利,皆是荣耀,他强大,健康,俊美,国民爱戴他敬仰他,他与天地为伍,日月光华皆垂爱于他。他从这样的梦中醒来,迎接他的却是永不消散的硝烟味和鲜血味,还有面前无边无际的固状的黑暗。他带着满身伤痕和满心恐惧从他那一隅爬起,蜷缩成一团,在隐约的炮火声中压抑地啜泣。

人应于光下生,于光下死,把黑暗留给尚且混沌的温暖母腹,以及最后一次合上双眼之后的虚无空间。

如此看来,他离死亡也不太远了。

事实就是如此。被关押的头几个月他的身体每况愈下,在常年不见阳光的环境下,有时他一次昏迷能延续好几个星期。加上食物供给困难,很快他就连床都没法下了。他狼狈落魄得像是甘果瓦,却没有爱斯梅达来救他*。后来他的身体稍微恢复了一点,他感知到这其中有亚瑟的原因。亚瑟送来一本破旧的《巴黎圣母院》,上面有污渍和烟灰,像是从废墟里捡出来的。起初他拒绝阅读这本提醒他巴.黎.陷落的书,直到某天他身体突然恶化,以为自己快死了,他才把那本书翻开。之后他就接受了它。

现在战争胜利了,但他觉得自己已经死过一次。他没资格再成为“法.兰.西”。就像他拒绝那本《巴黎圣母院》一样,他拒绝自己的身份。

他在深渊里。深渊黑色的目光把他团团围住,如同沼泽。他在下坠,深渊却没有下界。

他从黑暗中爬起来,动作已经很熟练。身边有亚瑟平稳的呼吸声。他下床,点燃了烛台,再就着烛火点燃了一支烟。这是他被囚禁的几年来第一次抽烟。他拿起烛台,膝盖撑在床上,把烛火凑近亚瑟的脸。亚瑟的粗眉毛紧紧皱着,在眉心纠结成一团。他在做着怎样的噩梦?是充斥硝烟的战场,还是淋漓的鲜血?

弗朗西斯伸出手,轻轻抚平他的眉心。亚瑟在睡梦中发出一声呢喃,他咬着烟,轻轻笑了,笑容满是温柔的哀伤。

如果他们都是普通人,或许就不会承受这么多沉重的记忆。他们可以平凡地相识,相爱,度过短暂而美好的一生。可惜他们空有人的感情,却依附于一具永不老去的肉体,背负着一个国家的重担。弗朗西斯摁灭烟蒂,吹灭烛火,重新爬回床上,回到亚瑟身边。但他却突然听见亚瑟的声音,清醒得近乎于冷漠。

“弗朗西斯。”

亚瑟只是叫他的名字。他看向那双在黑夜里闪着星点光芒的眼睛,后者温暖的手轻轻握住他的手臂。他有片刻茫然的失语。

“你不能永远在这里。”亚瑟轻声说。

他张了张嘴,最后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在这里我更像个人,活得平静而真实。在这里,还有你。”

“可你不是。你是法.兰.西。我也不能天天和你在一起,我是英.格.兰。”亚瑟说,“你不能再逃避了。硝烟已经散去,现在你的故土百废具兴,所有人都需要你。”

弗朗西斯沉默着,不发一言。过了一会儿,他问:“你呢?你需要我吗?”

在亚瑟开口之前,他又补充道:“我是说,亚瑟·柯克兰需要弗朗西斯·波诺弗瓦吗?亚瑟·柯克兰是爱着弗朗西斯·波诺弗瓦的吗?”

亚瑟闭上了眼,然后又睁开,对上他的眼睛。“作为英.格.兰而言,我需要法.兰.西的力量,但我不可能爱你。而当我是亚瑟·柯克兰,而你是弗朗西斯·波诺弗瓦的情况下,我需要你,并且深爱着你。这样的回答,你是否满意?”

“看来黑暗有让人吐真话的功能。”弗朗西斯躺了下去,“我非常满意。”

“我想理解你,所以我只是在建议你。我建议你出去,和你的国民站在一起,重建你当时的辉煌。你要绝地反击。这句话我来说当然更有资格,你知道我的奋斗史从来没有顺风顺水一说,而我只是把每一次前进都当做重建。”

“‘黑夜无论怎样悠长,白昼总会到来。’*”亚瑟说。“在那之前,我会陪着你。”

*

“总统先生,我们应该谈谈。”

“抱歉,您是?”

“我是英.格.兰意志的象征。您知道法.国也有这种东西。”

“这我知道。您想跟我谈什么?”

“我想跟您申请,代行法.兰.西的职务。我是指那个法.兰.西意志的象征。我知道您会觉得此举十分不妥当,但如果没人管他的职务,法国的复兴会花两倍甚至更长的时间。”

“(长时间的沉默)您此举有什么目的?”

“这并非是我上司,即议会的授意。这完全出于我个人意愿,出于我个人与法.兰.西本人的交情。如果您非要扯到政治上,我也可以跟您说这是为了整个欧.洲。战后欧.洲经济重创,我想没人愿意法.兰.西从此一蹶不振。我当然知道您有能力让法.国复兴,可是国家象征这个位置,它存在的意义就是让国家更快地恢复元气。因此可以说我的目的是为了帮朋友一把,也可以说我是为了英.国,为了整个欧.洲,全看您怎么理解。当然您有权对一切国.家.机.密保密,我不会以任何形式打探,否则英.国会因此受到制裁。”

“法.兰.西本人在哪?”

“(沉默片刻)法国投降后他被纳粹囚禁在一栋不起眼的建筑中。但现在是他自己在囚禁自己。”

“什么意思?”

“他走不出自己的心理障碍,他认为自己是个败者,无颜面对自己的国民和国土。(冷笑)但他现在的状况才是把自己推入深渊。”

“你们也会有如此丰富的情感?我以为国民的情绪与国家意志的情绪应当是一致的。”

“这是谬论。没有哪个独立的思想会和别人一模一样。这些话我已经解释了两千年了。”

“我知道了。如果他本人同意的话,我没意见。”

“这您不用担心,我已经和他商量过。但我还有一件事恳求您。”

“您尽管说。”

“请您允许,在他自己走出那间牢笼之前,不要逼迫他,在这期间他的生活全由我来照顾,我会尽量让他恢复健康,并且劝说他走出来。”

“这是小事,我同意。但是我能否问一下原因?”

“我需要他。作为亚瑟·柯克兰,我需要弗朗西斯·波诺弗瓦。而我知道他也需要我。现在的他只剩我了。这就是唯一的理由。”

*

弗朗西斯·波诺弗瓦把目光从书上移开,看着亚瑟·柯克兰忙碌的背影,后者在专心地泡着红茶。他专注地看了他一会儿,放下书,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他。

“我有种错觉。”他在亚瑟皱眉骂人前开口,“刚刚有一瞬间,我以为我们只是一对可以白头到老的普通情人。”

“的确是错觉。”亚瑟说,“你总是表现得很想抛弃国家意志这个身份,但事实上,你比谁都留恋这个位置。”

“此话怎讲?”弗朗西斯挑了挑眉。

“你深爱着你的国民,为了他们你宁愿承受永生的痛苦。现在也是这样,你看上去很像一个懦夫,但你其实十分勇敢,你的勇气只是被你自己否认了而已。”亚瑟挣开他的怀抱,转过身来盯紧他的眼睛,“我知道你现在已经在盘算着什么时候出去,你只是不想承认。”

“这样的话我可没法回答。”弗朗西斯摊手笑道,“你一边说已经看透了我,一边说我只是不愿承认,我该说什么呢?如果我说你是对的,那就是赞许了你第一个意思,如果我说你是错的,那我也就是不愿承认。”

亚瑟微微一笑,转过身继续泡茶。“你知道,没人比我更了解你。”

“我就把这句话的意思理解为‘我爱你’如何?”

“你知道就好。”

弗朗西斯走到窗边,低着头,用余光看着窗外。巴.黎的阳光永远如蜂蜜般粘稠甜蜜,哪怕现在已经是深冬。它们欢笑着洒进弗朗西斯的眼睛里,在睫毛的阴影下把鸢尾花田变成一片波光粼粼的淡蓝色湖泊。亚瑟端着茶盘走到桌边,看了他一眼,没有打扰他,拿起弗朗西斯看到一半的书随意翻着。

“巴.黎会接纳我吗?”弗朗西斯低声念着,“她会像我拒绝现实那样拒绝我吗?”

他坐到桌边,红茶馥郁的芳香和袅袅雾气一同升腾而上。亚瑟放下书,倒了两杯茶。

“你不下厨,我们就没茶点可享用。”

“你当初忘了为我装厨房。谁知道你是不是嫉妒我的厨艺?”弗朗西斯端起茶杯。

亚瑟呛了一口茶,瞪着弗朗西斯,眼角却有轻微的笑意。“得寸进尺。如果没有我,你现在已经几年没洗澡了,还会坐在这里喝我亲手泡的茶?”

“Oui.”弗朗西斯闭上眼回味茶香,轻轻笑了起来,“我不是已经谢过你了?”

亚瑟没再接话。他们安静地喝着茶,细小的纤尘在照进房间的那一束巴.黎阳光中轻盈舞蹈。弗朗西斯看着茶壶,不知在思考些什么。亚瑟瞥了他一眼,从内侧口袋中拿出一张照片,放在桌子上。“你见过这个人吗?”

弗朗西斯回过神,却在看见那张照片的瞬间皱起了眉。

“纳粹?”

“收起你轻蔑的眼神。”亚瑟说,“没有他,你已经死了——迪特里希·冯·肖尔蒂茨*,你一直在这个房间里,应该没听说过他。纳粹撤军巴.黎的时候,希特勒对他下令彻底摧毁巴.黎,但他抗命了。”

弗朗西斯的眼睛里有光芒闪过,亚瑟从中看出了愧疚和感激,还有其他一些复杂的情感。

“那是他第一次抗命。在纳粹军营中,抗命就等于死亡。可是他还是这么做了。”亚瑟说得很慢,“他不能因为一个疯子的命令让一座历经千年风雨沧桑的古城毁于他的手中。作为纳粹,他已然罪迹斑斑,这无可驳辩;但他最后选择了挽救一个文明。人终有一死,比起背着罪咎自责一生,他宁愿违背所谓的忠诚死在希特勒手下,只要那足够光明。”

“你是怎么想的呢?弗朗西斯?如果你以为我给你讲这个是为了让你看清你身上的罪责,那就大错特错了。”亚瑟看着他的眼睛,“我说这个,是要让你知道,你什么错都没有。正因为你什么错都没有,巴.黎才幸免于难。你是受害者,不是加害者;你是曾经失败过,可你曾经的辉煌配得上世界给予巴.黎的所有光明。”他有些激动,“想想那些为你而战的国民,他们的夙愿难道不是希望你比他们更早地站起来吗?没有人抛弃你,弗朗西斯,没有人!如果真的有,那也只是你自己。

“你的新上司,他是一个伟大的人。他需要你帮助他复兴法.国。我也需要你,欧.洲也需要你,所有人都需要你。如果你一味地躲在黑暗里,光明要如何眷顾你?如果迪特里希·冯·肖尔蒂茨看到你这样,他会后悔当初自己抗命的行为!别再自怜自恋了,弗朗西斯,白天属于所有人,黑暗不是只留给你的。”

亚瑟深吸一口气。他握住弗朗西斯放在膝盖上的手。

“从这里到门口,是十步的距离。”他看着弗朗西斯的眼睛说,“走过这十步,回到你的故乡吧。”*

弗朗西斯望着他,神情茫然而踌躇。就在亚瑟快要放弃时,他把自己的手轻轻覆盖在亚瑟的手背上。亚瑟惊喜地看着他,他却把目光转向了狭小的窗户。

“天地从不与我为伍。”他说。

“可是我永远与你为伍。”亚瑟说,“至少对于亚瑟·柯克兰而言是这样的。”

“你很少说这些甜言蜜语。”

“人总要说几次真话。”

“人应于光下生,于光下死。”弗朗西斯低声说,“光会接纳世间万物吗?”

“我们已经很久没有一起在巴.黎散步了。”亚瑟微笑着说,“伦敦有那么多的阴雨,而最近每次我来巴黎享受日光都是一个人。”

弗朗西斯看向他。那双祖母绿般的眼睛里仿佛装着整个星空。他深吸一口气,微笑起来。

“我陪着你。”

*

人应于光下生,于光下死,把黑暗留给尚且混沌的温暖母腹,以及最后一次合上双眼之后的虚无空间。

他站在光中,长时间的黑暗环境让他对盛大光明有些无所适从。眼睫交错的屏障后他望见硝烟散尽后的晶莹天空,太阳之子嬉戏于其中,薄云缠绵在天边如轻柔的棉纱。他伸出手放在眉骨上,遮挡住那些刺入眼中的阳光。皮肤接收到万年前散发出的光热,细胞开始欢呼雀跃。他脚下踩着的故土已经包容了一切,包括那些伤痛、悲凉和愤怒。大地之上一片光华,他的国民们在重建故乡,每个人的眼中都闪着光。那些光芒从千万年前那个森林熊熊燃烧的雨夜之后就一直存在。没有人是败者,光明平等地照在每个人的发间。只要甘心走出黑暗,光明便会立刻为他披上华美的衣袍。若他仰首阔步,踏上故土,便是衣锦还乡。

倾城的热烈日光中,他感受到了晕眩般的幸福。有人在说:“欢迎回家。”

声音像是在远方,又像在耳边。

end.


注释:
*“这是黄昏的太阳,我们却把它当成了黎明的曙光。”来自《巴黎圣母院》。
*“C'est la vie”:“这就是生活”,法国老话。
*甘果瓦和爱斯梅达都是《巴黎圣母院》里的人物。
*“黑夜无论怎样悠长,白昼总会到来。”来自《麦克白》。
*迪特里希·冯·肖尔蒂茨:纳粹撤军时,希特勒命令他死守并彻底破坏巴.黎,但他没有执行,而是向盟军投降。1964年接受采访时,他说:“If for the first time I had disobeyed, it was because I knew that Hitler was insane.”(如果这是我第一次抗命,那是因为我知道,希特勒是疯子。)
*亚瑟说的“十步的距离”那句话是我改编自新版的电影《洛丽塔》里最后几幕的,并不是我的原创。稍微声明一下><




感谢阅读到这里的你!!!




一些碎碎念,可以不用看啦xxx:

我也没想到自己真的会写完这篇,开始写的时候是想要把自己的一些思考放进去的,结果写完感觉还是失败了?!?!(。
所以最后就变成一个心灵鸡汤了(。
但确实如此,比起一个爱情故事我觉得它更像一个励志故事。这个故事关于创伤,关于逃避,关于勇气,关于责任,关于所有那些爱你和你爱的人。关于,在你感到被整个世界抛弃之时,那些曾经没有,将来也不会抛弃你的人。
应该都看出来这篇的背景是二.战后解.放.巴.黎了……私心认为解.放.巴.黎是dover的一颗小糖,虽然我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总之就是这么写了。
其实写这篇的初衷是为了给所有高考的战士们加油的,但现在看来它更适合再过几天,成绩出来的时候被看到。
但不论如何,这个题目是为我为所有战士们许下的祝愿。愿你们被自己的经历成全,不辜负青春也不被青春辜负,来日衣锦还乡;愿你们在高考结束的钟声回响之时,望着你写下的最后一个字,心里更明白责任和勇气的意义;愿你们不管最后结果如何,都要做出勇敢的选择,你的人生并不由一场高考盖棺定论。
其实今年会写这么一篇,很大原因是因为明年今日就到我高考了……(。)
最后,还请加油:)



再次感谢阅读到这里的你。

评论(18)
热度(107)
  1. 共3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性别什么的就是个装饰好吗

©性别什么的就是个装饰好吗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