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中】《半世霜》

*国拟。
*满纸荒唐言,无心考据,如与史实有出入还请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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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控告您无视爱情,一味逃避,唯唯诺诺,我判处您终身孤寂。*


*

天地间的广袤空间里早没了纷纷扬扬的雪花,王耀却觉得他的肩头又冷又重,偏生他的脊梁又不让他弯下腰——于是他就这么撑着一身傲骨立于盔甲一样坚硬的雪地上,脚掌冻得没了知觉,连骨头都像是灌满了冰。

他看着伊万·布拉金斯基,那个高大的身躯在了无边际的西伯利亚雪原中渺小得如一粒尘土。王耀伸出手握住这尘土,可是他明明也不是那么矫情的人。于是他又张开手指让伊万·布拉金斯基从他指缝间漏出,只是看着他,看得很漫不经心又很认真。

雪后初霁的空气干净得像是万物初始时,伊万·布拉金斯基庄严前行的背影因而这般清晰地,变成唯一的热源烙进他的眼睛里。大抵是西伯利亚的深冬实在寒冷,他的瞳仁灼痛万分也不愿移动丝毫。伊万·布拉金斯基的军服是深色的,那片深色在晃眼的雪地上蠕动着缩成一个点。

预感来临的时候总是裹挟着虚幻的巨大雷鸣。他看着那个点突然难过得无以复加,只能抚着长满褶皱的心脏想,我还看得见他,我尚且也还看得见他。

他瞬间又被自己徒劳的心理安慰恶心得想吐。踉跄一步,王耀闭了闭眼。为什么我会如此……若你要永生于我眼底之下,我倒是宁愿自己没看见过你。你不要像这样来碍痛了我的眼,该多好。

他再次睁眼的时候已经看不见布拉金斯基了。雪地之上苍苍莽莽,伊万·布拉金斯基好像从未出现过。

某种程度上,倒是应了他方才的谶语。

*

琼斯金麦色的发丝在雪地上格外喧嚣,连带着他孩童般的笑容,一副未经世事沧桑的天真模样。王耀有些承受不起这样的烂漫,移开视线。

你居然没叫他,也没和他告别!琼斯说,我以为你们会抵死缠绵紧紧相拥……

王耀安静地等他说完,只反驳一句:我们何曾抵死缠绵?

琼斯耸了耸肩,一副无法理解的模样。王耀眯着眼望了会儿远处撒了层阳光的金色雪地。

琼斯说:走吧。

王耀转过头,余光瞟见远处灰蒙蒙的山。那边又开始下雪,似乎布拉金斯基去向何处,何处就开始下雪。他向前迈了一步,冰雪被胶鞋底碾压,都尖叫起来。

这是1972年的深秋,恰逢中国的霜降之日。然而在北方的广袤土地上,冬天早就来临了。

*

是你先背叛我的。

这句话讽刺地被两人同时写在给对方的最后一封信中。承载着同样怨恨与诅咒的这两封信越过无数的山峦湖泊,又越过寂静的大片深色针叶林和生机勃勃的彩色落叶林,在冷暖的边界线擦身而过。送到收信人手中的时候一封信上的雪化了,信纸潮湿柔软像浸满泪水;一封信上堆满了冰霜,收信人的指尖都冻僵了才把那封坚硬的信打开,随便一折就撕裂了一个口子。

是你先背叛我的,两个人在信里指着对方的鼻尖愤怒地斥责。伊万·布拉金斯基的笔力在纸的背面留下凹凸不平的痕迹,王耀的笔迹行云流水得几乎潦草。

——你背离了我们的理想,你为何不跟着我的道路?你这个叛徒,你应该去死。

——是你毁了我的前路,你这个疯子,你还想怎样,要把我逼到绝路只做你的傀儡才安心?

——你总有一天不得好死,因为你背叛了我。

——我们已经在背叛全世界,你现在又来背叛我,你总有一天要众叛亲离不得其所。

然后他们把对方的信撕得粉碎,好像这样就能撕毁对方在自己脑海里的影像。王耀低头看见落在自己脚边和脚背上的白色碎片,攥紧拳头咬紧牙关。前几个月伊万·布拉金斯基在他面前一如往常地挂着令人憎恨的微笑,把中苏的合作条约毫不犹豫地撕毁然后扔在他脸上。伊万说,耀,如何?你该承认你缺了我什么都做不了。

王耀震惊愤怒到了极点。他只感觉浑身血液都涌到了大脑,眩晕得站不稳。后来他想,如果当时他手上拿着一把刀,大概伊万身上又要多几道伤痕。他怒吼,想破口大骂,可是他什么都说不出。

你会哭吗,耀?伊万的笑容扩大,声音还是很温柔,你会哭吗?

王耀深吸一口气,指甲掐进肉里,尖锐的痛楚让他慢慢冷静下来。

——伊万·布拉金斯基,我看透你了。王耀说,声音因为恨意而颤抖,你够狠……当你错了,别以为没了你我就活不下去……!我王耀几千年都熬过来了,你以为凭几张破纸就能禁锢我?还妄想我因此哀嚎痛哭像你求饶?简直做梦!痴心妄想!

他愤然离开,临走前狠命甩上门。伊万·布拉金斯基的虚假宫殿因此震颤,巨大的回音几乎让人失聪。那一瞬间王耀觉得自己死了心,伊万·布拉金斯基终究也成为他漫长生命中另一个匆匆过客。回国的路上他与伊万的过往回光返照般涌进他的脑海——他已经不敢相信那种甜美的回忆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因为他们之间已经一片混沌,爱不再是爱,恨也不是纯粹的恨,愤怒悲伤都来得如此模糊没了界线。

琼斯访华的前夕王耀在深夜平静地醒来,像是早有预感一样。他在床上躺了几秒,就有人敲门,说莫斯科来电报了。

说什么?

那人递了一张纸条过来。王耀接过,以极其清醒的大脑阅读上面的字。

耀,或许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怎么回复他?电报员问。

王耀垂下眼帘,把纸条递还给他,说,就当没收到吧,明天他自己会过来。

之后王耀一直清醒着。他起身给伊万写信,从自己漫长的历史中选出最叫人肝肠寸断的情话,全都堆砌到信纸上去。他像真正的热恋人一样诉说自己的念想,絮絮叨叨,叮嘱对方那些微不足道的生活日常,仿佛要说尽了这一生的甜言蜜语。破晓时分他才写完这封长信,他望着窗外层叠的朝霞,轻轻笑起来。然后他执起笔在信的末尾上写:我们是可以重新开始的,伊万,但仅此无人知晓的一夜。此夜过后,就恩断义绝。

再次见到你的时候,我们就还是陌生人。

*

确实是众叛亲离。王耀看着奄奄一息的伊万·布拉金斯基,苦笑于自己的诅咒之真实。这是1991年的仲冬,俄罗斯大部分的领土为厚厚的冰雪覆盖。他走到窗边去拉上了窗帘。透过窗户上的雾气他隐约看见雪地上有一个孩子,定睛一看又好像只是错觉。如果他是普通人,他此刻该回忆起伊万·布拉金斯基的那些过往,从孩童到此刻。可惜他和伊万·布拉金斯基都不是,而他也不知道伊万·布拉金斯基小时候的记忆,连是否在其幼年时期相遇过他都不记得了。

王耀也不记得第一次见伊万·布拉金斯基是在什么时候,大抵因为他彼时也不知道这第一次见面于他命运的意义。不明意义的东西最好还是忘掉,只有这样你才能撑住永生带来的沉重记忆——他对自己这么说,对本田菊、王嘉龙、王濠镜和王晓梅也这么说。他或许该欣慰孩子们都贯彻得很好,因为他们大多忘记了那些对他们而言意义不明的东西,王耀给他们的部分记忆也不幸包含其内。

于是对于自己忘掉与伊万的初遇这件事,他也宽恕自己,可惜这样的后果就是对于伊万·布拉金斯基的记忆最终只能开始于伤痛。他是在昏暗的谈判室里牢牢记住了伊万·布拉金斯基的脸,连同不知从何处飘来的烟味——欧洲人的雪茄和隔壁的鸦片。这种味道让他恐惧入骨,偏偏他是在这样的味道里认识了伊万的脸,这叫他每次看见伊万喉咙里都会散出一股烟味来。

多年后伊万·布拉金斯基第一次吻他,他在唇齿间又重温了那种味道,骨头都痛起来。他要推开伊万,手腕却被死死抓住。他动不了,骨头里的痛楚让他在亲吻里哭了起来。然后他发现只有眼泪能让伊万放开他,可惜他再也没有哭过,就算是后来手腕被伊万·布拉金斯基生生折断,他也再没有哭。

*

王耀无限的生命中,迄今为止只记得一件不明意义的事。关于伊万·布拉金斯基。那天距离他们彻底形同陌路还有五年七个月十八天。彼时他们在莫斯科红场上漫步,斯大林雕像被拆毁的地方还留着让人茫然的痕迹。

你记得什么时候遇见的我吗?伊万·布拉金斯基这样问他。

王耀反问,你记得吗?

出乎意料的是,伊万说,我记得。

王耀惊讶地看着他,然后发现他此时的笑容很好看。

但我只记得影子了。伊万说,你穿着华丽的长袍,头发像丝绸一样,我还碰了你的睫毛,因为你的眼睛很漂亮。

王耀低着头笑起来。伊万也笑了,他问,想起来了吗?

没有。王耀止住了笑,我只是觉得,这般无意义的东西,你都还记得,好笑又可怜。顿了顿,他又补充,不明意义的东西,还是忘了好。

这不是没有意义的。伊万·布拉金斯基有些愠怒,我记得,因为我爱你——

你在那时就知道你爱我?王耀又笑了,说,这种无意义的话,也请你不要再说了。

你不爱我吗,耀?

王耀觉得很累,他不懂伊万的逻辑。情爱深浅,一句我爱你难道能说清道明。他疲惫得不愿再回答,伊万就恼怒起来。他抓住王耀的手,力道大得惊人。王耀痛得吸了一口气,说,你放手。

伊万·布拉金斯基对此报以沉默的对峙。王耀闭上眼,他太累了,手也太痛了。他叹了一口气说:我爱你……伊万·布拉金斯基,我爱你,你能不能把手放开,我很累了。

连我爱你这样的甜言蜜语从他口中说出都能变成安抚顽劣孩童般的叹息,他在心底嘲笑自己的不解风情。伊万的手劲减小的瞬间他用力甩开了那只仿佛融进了一座冰山的手,径直向前走去。伊万跟在他后面半步,他能感受到,于是他跑了起来,又听到身后加快的脚步声。他忽然就觉得极其烦躁——你做什么要跟着我,难道你不曾说过让我跟你走,难道你不是那个披荆斩棘的人……你凭什么每次在弄伤我之后又这样跟在我身后——可他不曾说出。这些话,他一句也不曾对伊万·布拉金斯基说过。他不喜欢这么念叨,该念叨的不该念叨的他活过的这千年孤独里他早念叨完了,没必要再扰了伊万的耳朵。他只是跑,伊万明明可以轻易追上他,却一直和他差半步。

他一路跑进他和伊万的小公寓——这样矫情的提议也是伊万提出来的——心脏跳得很快,肺部也要爆炸,腿部的肌肉紧绷到酸痛。王耀早不记得上一次奔跑是什么时候,只幽默地想自己果真老了,这样急促地奔跑大概他的腰痛又要犯。他喘着粗气在卧室门缝后看着伊万水晶一样的紫色瞳孔,说,我累了,我要睡觉,你不要打扰我。

说完他就关了门,靠着门喘气。他隐约觉得伊万还在门外看着这道门,但似乎又没有。他拖着步伐走到床边,连衣服都没脱就往床上倒。被伊万狠命握过的手还在疼,他已经懒得管。

浅眠的尽头他敏感地听见有人开门。不满于在坠入梦境的前一秒被打搅,他皱了皱眉,懒得理人而佯装不知。在虚假的梦幻和真实的清醒中他感到伊万·布拉金斯基帮他盖了被子,力道轻得让人无法想象这个人不久前也要把他的手捏碎。王耀尽力稳着呼吸,伊万·布拉金斯基的冰冷体温在接近,连呼吸声小心翼翼地放轻。

你怎么就不能多爱我一点呢。

王耀不知道俄语能婉转轻柔到这地步,他也没听过伊万这样哀伤的语调。他有些心酸,泪腺却干涸。伊万·布拉金斯基在他身边坐了一会儿,这对王耀而言几乎是煎熬。他在心里狂吼:你为什么不走?!你为什么还不走?!你为什么要用这样悲伤的气息来折磨我?!你难道这么想要我向你忏悔?!

我有什么可忏悔的,伊万·布拉金斯基?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如果你想听我可以对你说几千年,中文俄文英文又或者仓颉重生创造一种只有我们两人懂的语言来同你日夜倾诉,这我都无所谓,可是你如何能如此自私地用这种傻瓜一般的词句来衡量我爱之深浅?你如何知道我爱你要比你少?难道我非要懂得法兰西的浪漫美利坚的张扬英吉利的傲慢,造一只巨大的喇叭向全宇宙宣布你,伊万·布拉金斯基,是我的爱人不可?难道只有这样你才愿意相信我的爱情?

如此说来我又怎么相信你呢?把我打入地狱底层的人里也有你,我身上这么多伤痕里也有你伊万·布拉金斯基的份,企图往我身上套镣铐的还是你,这样的你却爱我吗?我该相信你吗?你一边用蜜糖做的刀子往我身上捅一边口口声声说你爱我,还质问我爱不爱你,你……我该说你什么好,你爱我,好,你爱我,那你就爱我吧。

他的血液在短暂的汹涌之后又颓然平静下来。伊万伸出手来温柔地抚了抚他的头发。他屏息,感觉到伊万的手在他的眼睑处停下。他的睫毛开始微不可察地颤抖起来。

但那体温最终也没落下来。衣服摩擦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那响声从他耳际离开,愈来愈远。咔嗒。门又关上了。

王耀睁开眼,怅然地盯着身边的床单上微微下陷的部分。他想起开门和关门的时候,门锁轻轻转动的微小声音——开关门的人必定是不想吵醒熟睡的人。他又闭上眼,试图再次入睡,意识却清醒得让人焦虑。自欺欺人的假寐中,他清晰地听见时间在耳边流淌。在他的千年生命中,时间的流逝还从未这般缓慢过,以至于缓慢得过于真实。纷杂的思绪里好像有千千万万个念头,又好像空无一物。

只是他最终想起来了,他的睫毛确确实实曾被哪一只手以触碰一片花瓣的温柔力度轻轻触碰过。那时他所到之处尚且还春暖花开,可是那只手里只有雪花,长不出柔软的花来。他的睫毛在他流光溢彩的眼睛上方,被那只手触碰的时候,就像一只蝴蝶停在了雪花上。

他不想承认那是伊万·布拉金斯基。

但他承认自己很可悲,比伊万·布拉金斯基更可悲。一万倍。

*

记忆该在这里定格了。

他旋开一盏台灯,却沉默不语。此情此景让他想起当年,油灯的光尚显单薄,他们坐在方桌的两侧,如同对峙。彼时他们面前是亚细亚的地图,他的手划过亚细亚东边的大片土地,声音因为病痛而显得沙哑。他对伊万说,看,我的河山……几千年了,那些原本就是我的,和原本不是我的,都慢慢变成了我的骨血……我隐约觉得自己守不住了,但我还想要一个太平盛世。而伊万静静地听完他破碎的絮絮叨叨,只对他说:跟我走。

他给王耀一套折叠整齐的军装,领口下方的红色五角星在油灯下熠熠发光。

此刻他定定地看着眼前躺在窄小的床上的伊万,台灯的灯光像轻纱一样覆盖在那人苍白的脸上,又沉重得像是梦境。伊万身上还穿着苏维埃的军装,和当年一样。只是王耀的衣服早就换了,现在他有和平外交时穿的西装,也有平日里穿出去的便服。但伊万数十年来只穿军服,仿佛那是他的另一层皮肤。

屋外风雪肆虐,毕竟是西伯利亚的严冬。王耀伸出手想碰碰伊万的鼻息,那人却在这时悠悠醒转。

你醒了?王耀不动声色地收回手,却被伊万握住。

耀。伊万的声音像王耀当年那样沙哑,你还记不记得那一年……我说,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不记得了。

我是真的希望。

是吗。

我们现在也可以重新开始,耀。

王耀沉默了一会儿,说,别再说这么不负责任的话了。

伊万闭上眼睛,把另一只手搭在眼帘上。

我会死吗,耀?

死不了。王耀淡淡地说。

一片沉默。他们如同凝固的油画。不知过了多久,伊万忽然笑了起来:我知道的……耀,你希望我死,就像阿尔弗雷德一样,对不对?

我是希望你死,王耀纠正道,但我和琼斯不一样。

可是我死不了,让你们失望了。伊万笑着,手上的力道却陡然加大。王耀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要被捏碎。

——又来了。

你变弱了。王耀说,你曾经徒手折断了我的手腕,你忘了吗?——而你现在却只能以这种虚弱的力道泄愤。

然后他感到伊万收回了力道,他却在这一瞬间觉得手掌痛不可忍。俄罗斯,他在心里咬牙切齿地念着,俄罗斯,伊万·布拉金斯基——你不会死,你怎么能死?你把当年我们勾画的那张蓝图一把甩在我身上,我还没找你算账,你怎么能死?我希望你死,只是因为你不会死而已。

琼斯也希望你死,他的愿望比我真诚多了。王耀把那些沸腾都藏起来,平静地说,他希望你死后能有一座华丽的坟墓,然后他能用这座坟墓告诫世界谁才是世界的主宰。我不一样,我希望你就死在西伯利亚的雪原上,等大雪埋葬了你,让你变成一块冰;春天来了,就让野狼和秃鹫来啃食你,可是你那么冷,野狼和秃鹫吃了你,也会被冻死。然后我会埋葬那些动物,随便找一根发芽的树枝做你的墓碑。我希望你这么死,除了我还记得你,不要有别人的记忆里留下你。我早就说过,意义不明的东西最好忘掉。你是意义不明的,世人都不该记得你,只有我……

他没说完,却长长舒了一口气。

伊万。他的声音变得异常疲倦,这几十年我和你勾心斗角死去活来,实在太累了……你受我折磨,确实疲惫不堪……琼斯也是,还有这个世界……你睡一觉最好,醒来也不要记得这些精疲力竭的过往……你给我的东西我大都留着,烧了一些,但总归有一些还在……我也不想还给你。你失忆后我就当留个念想。我可以对你道晚安了,伊万,晚安。

伊万沉默地将王耀的手放到唇边。王耀扭头看向窗外灰白的飞雪。他又想起伊万给他的那件军装。那天他碰上去,指尖就被尖锐的星星划开一小道口,一滴血珠滚出来,被他随手抹在衣服上。后来那件衣服沾了许多人的血,敌人的和战友的,还有自己的。那滴血珠就藏在层层叠叠的血污下,再也找寻不到。但他隐约记得在哪……就在五角星下面,挨近心脏的位置。他知道只有那滴血是为伊万流的。

现在是什么时候?耀。他听见伊万濒临梦境的声音,轻柔如雪。

王耀看了一眼日历。12月24日。但墙上的钟,时针已经划过了十二。

新的一天。王耀看着他,回答道。

*

他的记忆里,有文人对他提过一个词叫平生欢,意指多年友人。在与伊万耳鬓厮磨的头几年里,他对伊万提过这个词。彼时伊万问,我们呢?我们既没有平生,也不是友人。他没回答,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

一春一秋,即为一年,一霜也是一年,我们这样扭曲的爱情配不得春秋,只配寒霜。那便是半生霜——此刻他没来由地想,但旋即又转了念。永生之人的半生太长,他们的爱情也经不起这般蹉跎,倒不如像生死情人那般,花半世来歇斯底里地相爱,再花半世来坐拥孤寂。

他望着沉睡的那个人。

——便是半世霜。

end.

*来自弗朗索瓦丝·萨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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